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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生传奇 Changeling's Tale


给我的烟斗装满烟草,如果要我把故事讲好,它的帮忙可少不了。那样刚好。别,别再添柴了,让火就这样熄灭吧。这儿有东西比黑暗更糟糕。

这家旅馆在人们睡觉的时候还在吱吱作响!就是那些骨头和石头,连鬼魂也弄不出它们这样骇人的声响。这会儿已经太晚了,店门已经闩上,长桥两边的大门也已经关上。火也越来越弱。全世界还有精气神的就只剩下你我两个。这个故事不适合灌进像你这么幼小的耳朵。但是—噢,别皱眉毛!这会逗我发笑,况且这也不适合作为我要讲的那个悲伤故事的开头。好吧,就这样开始吧。

让我们把凳子搬得靠余火更近一点儿,我会告诉你一切。

我必须拿二十年前初夏的那一天作开头。那时候,巨怪已经被干掉。我们的队伍也已经从令人绝望的南方探险中归来,人数减少了许多。幸免于难的人们又重新干起了老本行。这片土地终于迎来了和平,生意也挺好。旅馆经常爆满。

精灵们开始在拂晓时分穿过长桥。

我被精灵车队发出的声音吵醒,它们的车轮隆隆隆地响,车顶高架上那些用来招风的银色铃铛发出蜂鸣一样的声响。不知道哪里来的疯狂劲,我穿好衣服从烟囱阁楼上连滚带爬跑出门外。我看到那些车上画满了发光的魔印和蜿蜒交错的符文。我无法辨认,它们充盈着魔力,让我不敢奢望去弄明白。拉车的白牛轻声说着它们自己的语言,交头接耳着。在整个行进过程中,到处都是音乐声。有鼓声、钹声,还混杂着一种叫蛇号的卷形长号发出的悲鸣般的呼号声。但是那些又高又傲的精灵自己却只是躲在白色面具底下一言不发。

那时候,一个精灵战士在他经过的时候看到了我。他冰冷漠然的目光像矛尖一样锋利。当他离开的时候,我被吓得瑟瑟发抖。

但是我认得他。我非常确信。他的名字叫做……这时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那是我叔叔。“挺揪心的景象,不是吗?这是最后一批,整个族群最后的精灵部族。当他们全部穿过长桥以后,阿梵以南的任何的地方就再也看不到精灵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强烈而陌生的悲伤。自从我父亲在黑水河惨败中阵亡,其后布莱克·盖布成为我的师傅,让我开始新的人生,这么多年以来,我还不知道能有别的事情能让他如此忧伤。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一瞬间,我才头一回确信自己从心底感受到,有朝一日他会死去,被人遗忘,而我也会和他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和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满足于和他分享这种不同寻常的,充满善意的失落感。

“他们如何分辨彼此?”我问道。他们穿戴的华美袍服和毫无修饰的浅白色面具是如此的相似,让我非常好奇。

“他们……”

一条火龙盘旋着飞上天空,在圆盘似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那一刻,火箭烟花在清晨的空气中划出清晰的印记。我目不转睛地追着它的轨迹,看着烟花绽放。当我再次垂下双目时,我的叔叔已经离去。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哦?请原谅我,我又沉浸在回忆里去了。布莱克·盖布其实是个不错的师傅,虽然我当时并不这样想。还有哪个师傅会在揍我的时候如此不上心呢,何况很多时候是我应得的。你想知道这些疤痕?它们并没有什么特别——那只是每一个阿弥利多·室建陀夜叉都有的印痕罢了。它们有些象征着特殊的功绩,其他的则是效忠的象征。比如从我脸上穿过的三道斜线就意味着我曾经效忠于遮迦罗伐帝大人。他是一位战争领袖,名字的意思是“转轮圣王”。这个名字意义非凡,虽然我已经忘记那具体意味着什么,就连转轮圣王他本人的相貌举止我也忘记了,尽管那时候我曾经心甘情愿为他送命。而这条穿过我额头的曲线则意味着我曾经屠杀过一条巨龙。

是的,你当然也可以做到。还有什么是你这个年龄不可以做到的呢?比起我令人惋惜的人生,我更愿意把屠龙的故事讲给你听。但是我做不到。杀死巨龙的那一刻我记得非常清晰——喷涌而出的热血,凄厉绝望的尖啸,在那之后只有空无。这件事带给我的只有片刻的恐怖,并且奇怪的是,我的所有罪恶感在那一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我离开长桥,让自己失落在迷雾和遗忘中之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样。

瞧瞧咱们的影子,像不像两个巨人在怜悯地点头。

在那之后?我记得我们翻上倾斜的灰蓝色房顶,用一种对我现在而言十分疯狂的方式在屋顶跳跃穿行。手套商人家的孩子科文和我一起挂起节日彩旗,将它们穿过街道,向下面行经的车队致敬。帆布制成的彩旗闻起来有一股发霉的气味。它们曾经存放巨龙门吊闸上头的小屋里,跟城垛在同一层。琼恩、科文和我还曾经蜷缩着身子躲在小屋里向下吐口水,竞相比赛看谁能最先击中某个毫无防备的商人的脑袋。

凉风扫过房顶,让我们精神振奋。在房屋的缝隙之间跳来跳去,让我幻想自己仿佛是在和云朵跳舞。我蹲下身去把绳子从穿在屋檐下,固定在墙上的铁环上解开。科文则已经返回城垛去拿更多的彩旗。如果他当时在场就会发现,我只要一抬头就能刚好将贝姬家的小阁楼看得清清楚楚。

那间屋子里除了一个垫子、一个箱子、一张小桌、还有一个面盆之外就再无他物。那时候,贝姬正背坐在窗边梳头。

我曾经为那些在男孩之间反复流传的关于女人放浪形骸的色情故事而着迷。他们都说如果某个女人发觉自己受到关注,就会故意把淫荡香艳的场面秀给他们看。首先用她们的手指,然后是她们的梳子。尽管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妖冶的女子,但并不妨碍我们对此的无限遐想。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相信,既然女人们能足够堕落到跟猩猩、驴子、山丘巨魔上床,那么像我们这样的也会有机会。

至于贝姬,当然,她并没有做那些下流事。她容身于一件纯洁无暇的羊毛睡衣里,稍稍仰起头,抚摸着长长的、紫铜色的发辫。精灵音乐微弱的声音从街道的方向传来。一束阳光洒落在她的发梢上擦出火焰一般的光芒。

所有一切都凝固在那一刹那。接着科文从她屋顶上跳过来,发出十头山羊同时捶地才能发出的噪音。他一手挎着一大包彩旗,向我伸出另一只手。“咳,威尔!”他吼叫着。“别做白日梦了,把那根绳头扔给我!”

贝姬扭头发现了呆若木鸡的我,伴随一声无情而恼怒的尖叫,她猛的拉下了窗板。

在回旅馆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贝姬和她梳头的样子。当我进门的时候,我的表妹茜索一边唱着“精灵-精灵-精灵”,一边手舞足蹈地从我身边经过。她不停的旋转,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来。她爱极了精灵,还有那些充满绚丽魔法的生物的古老传说。他们告诉我在那六年之后茜索染上白痘,然后病故。但在我的心中,她仍然还在旋转欢笑,永远年轻不朽。

旅馆大堂里已经空空如也,桌板也都已经挪开。凯特阿姨、多莉、还有我的长姐埃莉诺正在打扫卫生。“这都怪他交了些坏朋友。”凯特阿姨把早饭残渣扫进坑道,沉着脸说道。“科文·格罗夫和他那帮爱捣蛋的无赖。麦酒不是一夜酿成的,他干这种坏事肯定不是一两天了。”

我在门口前厅呆住了,我干的蠢事一定已经在贝姬的朋友间传遍了。我要怎样才能证明我的清白?我过去干了不少坏事,早已臭名远扬,那简直就像是我干的。

埃莉诺打开坑道,一阵微风吹进房间,吹拂着她的头发,尘土随风飞扬。“他们每周都聚在烟熏屋捣鼓恶作剧,喝得酩酊大醉。”多莉不遗余力的描述着。“梅·钱德勒家的安妮就看到其中一个在城墙顶上把水倾倒进河里,还不到三个晚上。”

“噢,呸!”垃圾顺着坑道滚进河里,然后埃莉诺砰的一声关上它。我的一些无意间的举动让她们意识到我的存在。她们都转过身面对着我。

突然之间,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妄想,我想象着有一台呢喃低语的机器,拥有着一种特殊的机制,为她们三个预先设定好了每一个行动步骤,接着有一只无形的手转动着发条,驱使她们打扫、清洁,并相互述说着闲言碎语。

卡尔·怀特斯密斯的徒弟破除了他的师徒契约,我心中默念。

“卡尔·怀特史密斯的徒弟破除了他的师徒契约。”多莉说道。

他出海去了。

“他出海去了。”凯特责备地附和。

“什么?”我感觉到我的嘴唇在动,听到这些话不由自主地从我嘴里说出来。“你是指琼恩?千万别是琼恩!”

卡尔还有几个徒弟?当然就是琼恩。

“卡尔还有几个徒弟?当然就是琼恩。”

“卡尔把他宠坏了。”凯特说道,但是她的话语在说之前就已经在我脑中回响。“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就像棵胡桃树,需要一顿好打才能学得好。”她朝我摇晃着扫帚。“至少给你干的那些好事长点记性。”

格兰·贝琪突然从后面的厨房走出来,让我们非常惊讶。

她弯下腰,把盘子放在壁炉边上,她的动作就像一株脆弱的树枝。盘子里盛着两份昨晚剩下的鱼肉泥,还有一团腌鱼。她的身体比你的小指头还要纤细,她的头发就跟年老的蒲公英一样白。这是几个星期以来我头一次见到她下床走动。那些精灵的到来,又或者是他们音乐里的某种能使人愉悦的节奏让她重新焕发了生机。但是她的目光仍然像燧石一样坚硬。“离那个孩子远点。”她说道。

我的妄想就此烟消云散,如同清晨的迷雾被从阿梵拂来的微风吹散。

“你不知道!”

“我们只不过在—”

“这个下流的孩子—”

“厨房的食品柜已经空了。”格兰·贝琪告诉我说。她端起一大杯麦酒放到盘子里,声音里充满了温暖和爱怜,因为我一直是她最喜爱的孩子。她和蔼的斜着下巴说道:“出去走走,但注意速度。当你回来的时候头脑会冷静下来。”

我晕头转向,一直爬到上桥区那座向下旋转伸进“修补匠之腿”的狭窄楼梯。我的脑子里满是关于琼恩的惊讶——那个温和的,总是大笑的琼恩,已经乘船出海去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曾经宣布总有一天会乘船出海,这几乎是我们在上游夜间捕鳗的时候聊得最多的话题。但是真正会去做的只应该是琼恩,他就应该像这样不辞而别。

然而我随即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情已经发生:我知道琼恩再也不会回来,我对此确信不疑。他会在西方群岛死去,被一头跃出海面的生物杀死并吃掉。长桥没有那样的生物,甚至无法想象出来。

我在满潮时分来到狭长的码头。想着别的事情。我拉起渔网,把一条比我前臂稍短的鲈鱼丢回水中,而它那些不太走运的弟兄们则被我背上了肩膀。

但是就当我站在那些又黑又滑的石头上的时候,我看见某个庞然大物在水面下无声的移动。刚开始我以为是一头硕大无朋的海龟,就像有一回花了十个壮汉的劳力用绳索和钩网从人鱼角的峡湾里拖回来的那头一样。但是当它靠近之后我才发现它比那个要更加的巨大。我没法动弹,甚至无法呼吸。就那样望着它靠近。

河水表面破裂开,一个硕大的头颅淌着河水伸出来。它的每一个鼻孔都大得足够让一个成年人爬进去。它的头发和胡须如同漆黑的灌木和矮树,散落在上游的岸边,随即浸没在四面涌起的洪水中。它的眼睛比车轮还大,如同岩石一样毫无光泽。

那个巨人凝视着我,然后开始说话。

你问他说了些什么?我自己也挺犯愁。在整个对话中,我感觉自己就像遭到强盗洗劫,被扔到路边的受害者,拼命在尘土里翻找强盗落下的铜板。我几乎记不起任何内容,我跟你分享出来,你就能猜到我到底忘记了多少。我只记得我才刚刚站在巨人面前,接下来我就发现自己翻腾着跳进水中,在下午晚些时候和屠夫小弟们一起脱光了洗澡。

那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给门径的马厩除粪,那是布莱克·盖布给我安排的活计的一部分——清理每一个顾客寄存的马弄出的粪便,“狗鱼和酒桶”借此可以赚到半个便士。干完的时候我已经又脏又累,浑身上下都是马的气味。在那种情形下,我非常乐意和屠夫的学徒们一起跳进水里,因为他们也需要清洗掉身上凝固的污血和工作中沾染的污秽。

这个地方就在南岸巨怪门的下方。当我正在擦洗身上最后一道污痕的时候,我发现河岸边的空地上有一位精灵女士正在遥望着我。

从远方看上去,她只有很小的一点。她戴着的面具状如白卵,一只手上提着柳条编织的鸟笼。我发现她的凝视同时兼有局促不安和萌发的冲动。投向我的目光就像透体而过的长矛,将我的男子气概激发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娜多涅瓦歌妲的景象。

但那景象只持续了一刹那。她的目光让我浑然忘记了自我。这时候,和我们一起洗澡的一个玩伴,皮匠的儿子霍奇趁机跳上我的后背,迫使我沉入水中。我们都认为他是个十足的野人。当我咳着水探出水面的时候,那位精灵女士已经不见了踪迹。

我一把推开霍奇,转而凝视着河流。我双眼的余光看到那些木筏顺流而去,撑船人倚着长橹站在筏子上。在远处,重洋远渡而来的帆船正在停泊。在更远的岸边,码头工人呼喊着号子在仓库和棚屋间忙碌。岩石砌成的房屋在他们身后重叠延伸,一层又一层,越远越模糊。一座座尖顶或高塔矗立在它们当中。

长长的蛇颈破开水面,两只河蜥为了一条鲑鱼而发起争斗。我感到一种莫名奇妙的高兴,大声笑出声来。

太阳落山的时候,精灵们还在穿越长桥。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在整个行进过程中,安置在高架上的灯笼照亮着他们的道路。那天夜里,我坐在一间屋子里不被允许靠近的高大窗户前,观望着他们的队伍,如同亘古不变又变化万千的阿梵本身。有人说他们要前往最北方的群山,穿过没有任何生人见过的陆地。我为此憧憬着,不断反复地憧憬着,直到心中无法承载更多。

我心情沉重的爬下楼梯去睡觉。

然而让我吃惊的是,旅馆大堂里竟然坐满了精灵。一个柳条编成的鸟笼悬挂在天花板上垂下的挂钩上,里面有五只黄雀。在鸟笼下面,我与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女子四目相对。她弯曲着伸出动人心弦的手指,触碰了一下她左边的凳子。然后我坐在了她身旁。

一位举止和声音都与我有天壤之别的精灵领主站在壁炉边上,如同阴影构成的石柱。那是遮伽罗伐帝本人,站在壁炉边上慵懒地伸出指尖,从雕刻在石头上的贝壳和盘旋的蛇身上拂过。“我还记得。”他用梦幻般的声音说道,“当阿梵那娑摩迦还没有可以趟水过河的浅滩的时候,这些石头曾经是伟大的阿修罗城的一部分,巨人之城。”

“但是你怎么能——?”我脱口而出,戴着面具的脸庞转过来看着我,我顿时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非常地窘迫。

“当这座大桥建成的时候我曾经在这里。”他不受干扰的继续着。“为他们的罪行赎罪。巨人一族的最后一人被迫拆掉了他们的首都,用它的岩石为了人类的福祉而建了这座大桥。他们曾经一度是高贵的族群,而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在探求婆离伽娑雅的途中在此驻留的原因,可以再次见到他们。”

多莉打着哈欠游荡过来,端着一大盘生鲑鱼片,另一只手托着一盘用十大杯麦酒叠成的金字塔。“谁来付账?”她问到。接着她看到我,皱起了眉头。“威尔,你这会儿不应该躺在床上吗?早上还有杂活儿要干呢。”

我的脸一下就红了:“我已经足够大到可以自己做主了。”

一个精灵拿出一枚金币问道:“这够了么?”而事实上那最多只值一枚银币,一枚金币是它的十倍。

多莉笑着点头。我却迈开腿说:“我去把兑币商叫醒给你们找零钱。”同时忽略来自我的姐姐那天真又充满贪婪的愤怒。

但是我身边的精灵女子用她轻柔的触碰拦住我。“留下。金钱并不重要,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知道。”

当多莉伸手接过金币的一瞬间她发生了变化,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刹那,她变得又老又胖,旋即立刻又变回了原貌。随着裙摆的飘动,她拽着金币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那之后二十年我都再也没有见到她。一个精灵转身面对墙壁,拉开面具抿了一大口麦酒,却并没有暴露他的面庞。

手持黄雀鸟笼的女子拿出一个皮夹子打开,露出里面风干的的药草,当她接过旁边递过来的从壁炉架子上取下的陶土烟斗后,娜多涅瓦歌妲把药草装进斗钵,说到:“这是妙如袈迦娑雅,在你们的语言里叫做‘消逝之道’。它比你所知道的一切更稀有。当我们遗弃南方的花园之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生长。咀嚼它能助你安睡。掺进药膏能治愈创伤。当作烟草,它能架起一座通向岁月的桥梁,让你随心所欲漫步于过去与未来。”

“但那怎么可能?”我问道。“过去已经发生,至于未来——谁有知道什么会发生?我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会改变它,哪怕毫无意义的举动。”

她并没有作答,而是将烟斗递给我。她用钳子从炉火里镊出一小块木炭将它点燃。我把口柄放到唇边,紧张地呼了一口气,抽了一大口。我很用力把烟吸到肺里,眩晕和嗡鸣声从我的胸腔里涌上我的脑袋,让我失明,接着我睁开了双眼:

我置身于夜晚当中,遮伽罗伐帝的劫掠者们正在愤怒和绝望中呼喊,我们在沼泽的边缘被发现,轻装步行,而敌人向我们发动了偷袭。

尖叫、疯狂,我们跳起狂热的舞蹈。在遮伽罗伐帝示意下,我们卸下背上的包裹,铺开十二张马皮。我们抽出匕首划开我们的胸膛和手臂。鲜血溅落在皮革之上,黑色的土壤立刻将它们吞没,随即塑造形体,向上翻腾,变成泥土化作的骏马。它们腾起前掌,打着响鼻,眼睛冰冷如同从不闪烁的群星。

我们立即翻身上马,抽出宝剑,向着东方疾驰。马蹄踏过草地,清新的泥土高高扬起,穿过魔法塑造的身躯,在飞驰而过的马蹄之后散落一地。

“帝罗提伽!”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养名,扭头看到鸠多婆罗刹在我一侧骑行。他没有戴面具,脸上的印痕闪烁着银光。他的眼中充满着幸灾乐祸和古怪的冲动。 鸠多婆罗刹比划了个手势,我也扯掉了面具。我感到我的那活儿充血而兴奋。

鸠多婆罗刹看到之后哈哈大笑。我们之间的较劲,以及我们彼此之间的憎恨在这一刻的同袍情谊下显得不值一提。在并骑而行途中,我们相互交换着开怀大笑,其中充满了对彼此的嘲讽和理解,同时催促着我们骏马加快前行。

“今天是个送死的好日子。”鸠多婆罗刹叫喊着。“你准备好赴死了吗,弟弟?”他翻转长剑,伸向最远侧,让我们在高速行驶中能够短暂的把手合抱在一起,随后挥出又短又快的一记劈砍,我要竭尽全力才能避开。

我呼出一口烟。

旅馆大堂再次将我包裹其中。我发现我正在望着钉在西墙上作为陈列的野牛角发呆,就在从鲸骨房椽上吊下来的大肚篮子旁边。在它们上方,一个木刻的美人鱼头上长着向后延伸的麋鹿角,它托住烛台,上面的蜡烛以极度磨人的速度燃烧着。

那位精灵女子从我无力的手指上取过烟斗,将长长的口柄伸入面具底下。她的手指是如此的娴熟,丝毫没有暴露她的面庞。她缓慢的抽了一口。斗钵里的积碳烧得更加明亮,小小的橘色火焰似乎吸光了整个屋子里的光线。“那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她幽怨地呢喃。当她抽了第二次之后将烟斗递了出去。

烟斗开始在屋子里缓慢地传递,最后又传到我手中。我有些笨拙地将变得发烫的烟嘴含在唇边。我将魔法吸入:

我站在空旷的平原之上,营地里的丝绸帐篷栉比鳞次地排列在我身后。寒霜覆盖大地如同纵横交错的星光。我感到自己血脉喷张。

今晚是庆典之夜,我们已经为圆锥帐篷砍伐了比通常高两倍的主柱。悬挂在它们枝节上的小灯笼如同繁星。一切都已就绪。对于阿弥利多·室建陀夜叉来说,在庆典之夜冒险是一种大不敬。

我的优柔寡断折磨着我,让我举棋不定,折转徘徊。我盘算着的事情恐怕会让我送命。但那跟我误解了某人的心意可能会造成的后果相比简直不值一提,那可不是我想要的。我站在一顶考究的帐篷前盯着它看,直至它像太阳一样灼热发光。最后,我低下头钻了进去。

娜多涅瓦歌妲在等我。

我把面具丢在一旁,在她身边跪下去。慢慢地,迟缓地,我把手指插进她的面具,将它揭开。她的脸上刻着疤痕,就像月亮,也像月亮那样美丽而冰冷。我的手围住她的乳房,苍白的乳尖在我手指的缝隙中如同暮光中最早绽放的星辰。

“啊……”她无声的叹息着。接着烟斗被传到另一个人的手中。

一切都变了模样。

在经过二十年的流浪之后最终回到长桥, 你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感受。我的内心是如此的苦涩以至于能在口中尝到它的味道。我生命中的整整二十年光阴就这样虚度,逝如云烟。我对这些岁月的回忆也早已被那些曾经深信不疑的东西偷走,只留下弥漫的雾气和虚幻的影子。巨龙门比我记忆中要小了许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壮观。那些曾经高耸入云的岩石尖塔也不过只有三四层楼高。它们之间道路的宽度也仅仅勉强让两架马车并排通过。

我感到脸上又干又紧。我把一只手指塞进面具底下挠了一挠嘴角边的疤痕。

就连空气闻起来都已经截然不同。我的孩提时代那些烟熏缭绕的气味已经一去不返——那些从富人家的烟囱里飘出的橡木和雪松木的气味,那些从穷人家的烟道里飘出来的浮木和干粪的气味,如今它们都已经统统被木炭和蜂窝煤取代,总是散发着一股呛鼻的硫磺味。蛋糕房还依旧散发着奇妙的气味,老秃头哈尔在过去总是好整以暇地板着脸孔,拿着蔗糖小面包。不过门后面掺和胡椒腌制的火腿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烟熏屋本身都已经变成了一家配镜店。

这两栋房子之间狭窄的过道仍然还在——不过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还管它叫“喉管”吗?我穿过它的时候扬起了一股来自阿梵的微风。我倚着长矛驻足停留了好长一阵。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贝姬曾经在这里朝我露出长着雀斑的乳房,留下震惊的我逃之夭夭。我和琼恩曾经在这里趴在地上瓜分从岸边禽栏里偷来鸡蛋。在长桥,这可一直是河边长大的小鬼头们一致认可的公道游戏——我看到你笑了!我还曾经躲在这儿伏击纺织匠的学徒,那个家伙叫什么、长什么样,以及对我干了什么我现在都已经不记得了。那件蠢事给我仅有的收获只有一条断了的手臂和贝姬那来之不易的同情。

有人撞到我身上,咒骂着,当我转身要求道歉的时候,他已经离开。我挤进“喉管”给其他过往的人们让路,目光遥望河面,阳光照在水面上泛起鳞光。

顺着阿梵的方向,一艘喷火船艰难地驶向这片海湾,它的烟囱喷出翻滚的浓烟,它的船桨同步地闪射着反光,就像一只被施展了魔法,变得异常巨大的水甲虫。来往于港口的商队比记忆中壮大了许多,他们的船帆也不再是我熟悉的风格。沿着海岸,城里的烟囱增加了许多,向着被染黑的天空排放出更多的浓烟。世界已经改变,像我这样的人已经没有了立锥之地。

少年时代的阴魂接踵而至,在我身边越积越多,让我无法从现实中分辨出过去,从渴求中分辨出回忆。仿佛我只不过转身了一刹那,当我再回首的时候,已经逝去了整整二十年的光阴。

再给我的烟斗装满烟草。或许我还能最后一次听到我青葱岁月的晨音,那是房客们睡眼稀松地爬下楼梯的声音,厨房里盘子和白镴叮当作响的敲击声。埃莉诺怀抱着新鲜面包,从蛋糕房快步回来的脚步声。还有布莱克·盖布站在看不见的地方,数落我工作上的过失的牢骚声。

对比起来这个清晨是多么残酷!当我从阿梵离开,长桥已经堆满了匆匆碌碌的城里人,到处都是爱大惊小怪,爱穿蕾丝花边衣服的店主和手艺人。到处都充满了他们鞋跟发出的咔嗒声。男人和女人都阴沉着木然的脸孔,几乎全都一模一样。有那么一刹那,我为重回人类社会而感到沮丧。我曾经花了那么多年月,独自一人待在人迹罕至的北方,与猫头鹰和狼群为伴,都比现在感觉更好。但是我最终还是扶正肩膀,继续前进。

老旅馆“狗鱼和酒桶”还在它原来的地方,长桥下的中道。虽然那里的每一块石头和木头都永远在我心里燃烧,但是它从远处看上去简直小到可以忽略。旅馆的招牌在杆子上慵懒的晃动着。依旧画着那条从酒桶里一跃而出的欢笑鱼。我知道那是凯特阿姨年轻的时候,一个流浪学者为了抵住店的报酬而创作的,她经常提起他。

招牌下面已经站了好大一群人,凝聚在人群中的怒气不断盘旋。硕大的酒桶被倒过来堵在旅馆门口,一个粗壮的男人站在上面正在大声宣读着一张羊皮卷轴。他的帽子上有一根象征治安官的羽毛。在他身旁,一个衣衫不整的喽啰摇着手铃。十二名手持橡木杖的跟班在他身后站成一排。

这是一场驱逐。

凯特也在场,带着怒气抽泣着。让我难以置信是,她几乎没有变样。随即,一阵苦痛触及到我的心底,让我意识到我曾经犯下了多么巨大的过错。那个疲惫、笨拙的女人一定是我的姐姐多莉。她已经老得是那么的骇人,让我几乎想要转身逃走。招牌上画着的狗鱼用它无声的笑声嘲讽着我。但是我最后仍然压抑住我的不安,挤开人群。

毫无疑问,我的现身引起了轰动。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治安官停止了宣读,他的跟班们开始犯愁,摇着铃铛的喽啰向后退缩。我立刻成为所有人目光的中心。我认识到我身上一定还带着些许尚未消逝的精灵魔力。

“这里发生了什么?”我的声音非常生疏、低沉,从我嘴里蹦出来的话语就像从荒废许久的水泵里抽出水来一样。

治安官粗野的向我挥舞着羊皮卷轴。“不许干涉!这是一场合法的驱逐,况且我还带着长杖手支援。”

“你是个懦夫,汤姆·霍多,还是个邪恶的家伙,居然对你曾经的朋友们干出这种事情。”多莉吼着。“你现在已经成了有钱人的马屁精!高利贷商人和歹徒的打手!除此之外屁都不是!”

人群中发出赞同的嘀咕声。

治安官垂下他硕大的头颅,避免看到她的眼睛,嘀咕道:“该死,多莉,我不过是在执行……”

“我来付钱。”我说。

汤姆·霍多瞠目结舌。“呃?什么?”

我卸下矮人布料织成的背袋,上面丝绸刺绣的幽兰花则是出自森林精灵的手笔。我把长矛递给一个修长的少年,他错愕地差点脱手。那就是你,对吧?我想是的。长矛的柄是黑檀木做的,比想象中要沉得多。

我打开绳结,从我的箭袋和那块我父亲的长剑碎片旁边取出一个皮革钱袋。在精灵社会中生活了这么久之后,我已经分不清楚这些钱币的价值。但是我知道肯定足够。精灵一族的处事作风一向都足够慷慨。我把它递给我姐姐,说到:“你需要多少就拿多少。”

多莉伸手端着钱袋站在那里,并没有打开它。“你是谁?”她有些畏惧地问,“躲在面具底下不以真面目示人算是怎么回事?”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我都忘了面具这一茬。现在,既然它已不再为哪个目标效力,就该把它揭开。清新的空气触及了我的脸庞。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真实相貌让我感到眩晕,几欲作呕。

多莉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威尔?”她最后终于说道。“真的是你吗?”

当钱币被数过三次,治安官钉在门栏上的封条被人们扯下来狠践踏在地之后,家人和邻居们簇拥着我进狗鱼与酒桶的大堂,为我安排了壁炉边上最尊崇的位置。空气很闷,让我无法思考,但没有人注意。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问题如同翻滚的巨浪向我袭来,让我几乎没有机会作答,反而引发了他们自己的争吵。他们叫喊着,“这是你没料到的!”“你又能料到小汤姆能变成一个低俗的大混球吗?”接着是哄堂大笑。有谁抱了个孩子放在我的膝盖上,是个男孩,有人说他的名字叫佩普。在阁楼上,有人拿出鲁特琴调好琴弦,开始唱歌。

忽然之间,大堂里充满了跳舞的人们,仿佛大堂也跟随他们的舞蹈旋转起来。我待在原地望着他们。望着这些深色皮肤的陌生人,挥洒着汗水,展现着并不完美的体魄。和苍白肤色的族群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年以后,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单调而平凡。热气从他们身上辐射出来,如同蒸汽。

一个眼角已经起了皱纹的女人带着淘气的眼神拉着我离开凳子,忽然间我也跳起舞来。在火光下,我投在墙上的影子如同妖魔一样手舞足蹈,似乎在嘲笑着我蹒跚的舞步。

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而又生疏,一切我少年时代熟知的面孔都因为岁月而变得陌生。但又是那么古怪、亲切,让我心痛,就像旅馆和长桥都只是逼真的幻影,缺乏足够的力量让我相信但又足以撕裂我的内心。我的童年时光异常地清晰,就像我眼前的大堂一样触手可及。我就像从来没有离开,之前那些岁月不过是恍然一梦。

“你并没有认出我是谁,对吧?”我的舞伴说道。

“我当然认得。”我撒谎道。

“那说说看?”她放开我,背着双手朝后退了几步。

这可是一项挑战,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她。一个丰硕的女子穿着罩衫,迈着宽松的步子,脸庞和前臂上生着大片的雀斑。她交叉着双手托起乳房,让它们变得像发胀的皮球,在我的窘迫中咯咯大笑。

她的笑声如同铜铃一样击中我。

“贝姬!”我喊道。“七神在上,是你!我从没想过……”

“你没想过我会变得这么胖,对吧?”

“不,不!“我申辩着。“我不是……”

“你是个傻瓜,威尔·特文纳。但那并不是一个男人全部的缺点。”她把我拉进楼梯底下的阴影中,那是个非常私密的地方,恰好还有一张长椅。我们聊了很久,但是聊到最后我觉得她看起来很不满足。如果不是她伸手到我双腿之间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虽然我的那活儿早已比我更加睿智的树立起来向她打招呼。“威尔,”她说,“这才刚开头,冷菜可没法在一分钟内热好。”

她离开了我。

你看上去不高兴。贝姬是你的妈妈,对吗?现在仔细想来,你眼中的闪光跟隐藏在她嘴角是笑容一样坏。她现在寡居在家,意味着她可以凭意愿去做任何事情。不过我不会再用我们交谈的更多细节来吓唬你了。

我的烟斗在哪?我的烟草袋发生了什么?谢谢你。我已经睡了太久,没有它帮忙可不行。这是世界上最后一点妙如袈迦娑雅。人们对于它的认知甚至会伴随我的死去而消失,人类的国度里已经再没有任何精灵存在。他们已经找到了婆离迦娑雅,你可以称它为“最终的消逝”,或者“一切的终结”。你可知道阿弥利多·室建陀夜叉的意思是“不朽精灵战队”?可讽刺的是,我们知道的仅仅是如何辨认这个单词。

也许我杀死巨龙是一个错误。

或许他就是让他们留在遗忘中的原因。

遮伽罗伐帝给我们所有人分享了伟大的阿修罗城和巨人劳作的景象。在景象中,巨人们毫无表情地接受了他们的愧疚和惩罚。随后,当他同巨人之王波罗摩诃那伽罗含帝的交谈结束之后,已经几近天明。遮伽罗伐帝把烟斗再传递了一圈。“我看到你决意与我们同去。”他对我说。“那是你做出的决定。但是首先你应该知道它的后果。”

娜多涅瓦歌妲的面具歪向一边,稍后我意识到她明显不悦。但是遮伽罗伐帝抽了一大口之后再次将烟斗传开。当它传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有些哆嗦。烟嘴被精灵的唾液弄得十分润滑。我再次将它放进嘴里。

我抽了一口烟。

起初我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旅馆大堂依旧跟之前一模一样,壁炉里的依旧火焰越来越弱,鹿角少女依旧一如既往缓慢地消磨着店里的空气。我打量四周,精灵们全部不见了踪迹。只剩下我孤独一人,和一个与我年纪相仿,陌生而纤瘦的少年为伴。

那个少年就是你。

你被吓到了吗?其实当我看见所有景象重叠在一起,我对它们的了解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片语,在那一片刻,我更被吓得不轻。祈祷上苍不要让这样的事情降临到你的头顶。现在这一时刻,过去这么多岁月已经展现在我面前,这是我仅有的机会,我必须向那个年轻的我讲述出我的愤怒和懊悔,虽然我知道他并不会听。他怎么能听得进去呢?一个旅馆家的,破烂的男孩,前途渺茫,满脑子充斥着不切实际的壮志雄心。我又能用什么样的话语来让他明白他正在放弃多少?

你理应当是我的孩子。这件事情有一个苦涩的核心。那就是贝姬,她已经拥有了一切,却向我奉献了她的心,最后还是被别人得到。或许他是个好人,他们都说当他被水肿夺去生命之后,长桥超过半数的居民都登上他的喷火船哀悼。但那不是我。

我失去的不止是岁月。我失去了我本应拥有的人生。我本应儿女成群膝下承欢,和贤妻一同慢慢老去、发福,相伴沉入暮年。有人会传承我的回忆,让坟茔中的能被人纪念,不至于落入永恒的空无。我的重孙还会看到我所不能见到的景象。这些都是我与生俱来的权利,可我却一无所获。正因为年轻的我无知而轻率,让我失去了这一切。

即使是现在,我也能看到他。他在精灵身后疯狂奔跑,仿佛置身在黎明之前那最阴暗的刹那。因为害怕被落下,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肺里如同火烧。强烈地渴望成为英雄,探索未知的世界,赢得一位阿弥利多·室建陀夜叉女士的垂青,这些念头压过了一切。然而精灵们全都冷酷而反复无常。娜多涅瓦歌妲对我的垂青仅仅出于心血来潮,就像她偶尔会拾起路边一颗光滑发亮的卵石。她轻易地抛弃了我,就像随手丢弃一颗已经生厌的宝石。

啊,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夜晚!寒风像猫儿一样在屋顶潜伏徘徊,带来冬天的寒气。明天一早就会结霜,不会有错。

你问故事是不是讲完了?难道你没有在听?这里没有什么故事。否则这一切——我和你,还有像鸠多婆罗刹之流——我们所有人的人生都将是一个永远不会终结的故事。但是我的讲述结束了,伴随着那个年轻的我从跨越时光的梦中启程、失败、被遗弃,以及那个形单影只的凡人在所有的“桥梁”上醒来。我的讲述结束了,伴随着精灵部落的最后一人在那座距离巨龙门外遥远的城市中沉入永恒的梦乡。

他将会挑起身子从壁炉上方一把抓起父亲的宝剑——就在那儿,挂着我长矛的地方。他将会抓起一张毯子当作斗篷,再抓起一把干肉当作独自在路上果腹的口粮,不会再带其他。一切忧虑都抛在脑后。

即使我可以,我也不会阻止他。奔跑吧,孩子,快奔跑!你何必担忧我会变成什么样?梦境已经开始在你脑中消退,充满荣耀的二十年就在你的脚下。

就在你推门而去的一刹那,你感觉到河面吹拂而来的微风。

你的心中在歌唱。

那一刻已成过往,我已经被落下。

直到现在我才能承认。通过所有讲述,我已经陷入一个幽灵的纠缠,那个幽灵的名字叫做“希望”。过了如此之久我也没有能将那些古老的景象遗忘,现在仍然有机会不让一切都变成年老的我,但是他注定会抛下所有疑惑推门而去。在我内心最深处,依旧有一个年轻的自我。那时候,巨龙尚未被屠杀,旅程尚未开始,精灵们也依旧存活,冒险尚在前方,魔法还尚未离开世界远去。

但是现在,好吧,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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